朱雀大街上有間位置絕佳的茶樓，寬敞明亮，有清風吹徹，從閣樓上可以看到街上的勝景。

越九霄此刻就坐在這兒，他喜歡從這裏看街上來往車輛的華蓋，他憑車蓋就能認得許多家的馬車，看著這些車子的去向，猜測車裏是誰，他們要去哪兒，見誰，說什麽，實在是一大樂事。

“剛剛過去的車，好像是從齊王府方向來的呀……”皇甫圭抻長脖子往遠處看，他只記得個大概方位，沒有越九霄那種熟練。

越九霄把目光從窗外移回，落在桌子對面，須發皆白的老將軍身上。茶樓這等雅致之地讓皇甫圭渾身不自在，但是越九霄約他來這兒見面，他只好奉陪。

越九霄說道：“那是侍郎大人的馬車，估計是葉尚書的動向讓他後怕，所以找他的救星祁王殿下庇護。唉，太子殿下想要放手一搏，不過不會有什麽用處，就像我說過的，戰事吃緊，這個時候查辦兵部侍郎，拔出蘿蔔帶出泥，一不小心再牽連出整個兵部的人，那這仗就沒法打了。”

這也是為什麽越九霄不希望由皇甫將軍來揭發侍郎的罪行，軍人和兵部的嫌隙人所共知，他在這時候進言，難免讓皇帝猜疑他在鏟除異己，以便獨攬軍權。這個猜疑一起，事情會難以收拾。

皇甫將軍別蹚這一窪渾水，最好。

但是皇甫圭不會像越九霄想得那麽深遠，他只是聽得很郁悶：“你們這些讀書人就知道什麽牽制啊，什麽妥協啊，如此人生，忒不痛快了！”

越九霄給他倒上一杯茶，希望他喝兩口消消火。“其實現在這樣已經是不錯的結局了，軍費得到了補充，你想給士兵們換新衣服新武器都不在話下了。”

話是這樣說，但皇甫圭總是不痛快，他很希望把那些克扣軍費還對武將不屑一顧的文人打出尿來，可惜他一個人做不到，越九霄又不讚成。

這事多想也只是徒增郁悶，皇甫圭大而化之地拋在了腦後，他望著王府的方向，忽然問道：“你把漕幫搜刮來的證據一式兩份交給太子和祁王，又是什麽用意？難道——你想考較他們？”

越九霄笑了起來：“對了一半。兵部侍郎的事的確是道考題，二位皇子的解決之道也挺不相同的，不是嗎？”

皇甫圭仔細一想，還真是挺有趣。太子選擇秉公直言，哪怕皇帝都給了定論他也要再爭一爭。祁王全然不同，從始至終沒有卷入當中的跡象，但扭轉局面的一著棋，是他落下的。他無視正義，卻體會到了皇帝對兵部的用心，太子卻至今沒有領悟。

“越賢侄，你覺得二位皇子這事辦得如何？”

越九霄說：“太子仁，祁王智。”

皇甫圭若有所思的點點頭，又問道：“你覺得對於當皇帝而已，是仁比較重要，還是智比較重要？”

這種別有用心的問題也就皇甫將軍敢問。

所以越九霄用沈默回答。

不過沈默就已足夠，沈默即是說，答案是不能說出口的那一個。皇甫圭心領神會地點點頭。

他確認過周圍沒有人偷聽，俯在桌子上小聲問道：“所以你打算幫六皇子上位？”

越九霄也趴在桌子上回答：“侍郎之事的確場比試，卻不是給我看的。除了你我，還有一個人也把二位皇子的行事作風看在眼中呢。”

皇甫圭若有所悟，是陛下他老人家啊……

經此一事，太子和祁王辦事手腕的高低皇上應已看清，他心中若是已有了主意，那越九霄幫不幫六皇子都無所謂了。

他嘆息道：“你對六皇子其實是不幫而幫了。”

越九霄長長地“嗯”了一聲，他無法反駁皇甫將軍。在定下這場二位皇子不得不參賽的比試之時，他就已經預見到太子會這樣做，而祁王會那樣做。他沒有指導任何人，可最終的結果正如他預料的，祁王的做法更得皇帝青睞。

其實他心中的天平已是不自覺地傾向了祁王，越九霄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。

街上響起少女們喜悅的尖叫，越九霄和皇甫圭探頭看去，之間一輛深紅色馬車不疾不徐地行來。車前是一雙神采飛揚的棗紅馬，與車子十分相稱，車頂上是一面繡著火鳳圖案的三角旗，昭告著車中人的不凡地位。

馬車經過之處，大姑娘小媳婦捂著嬌羞的臉向車子拋著新采的野花，很像是傳說中的潘安上街了。

皇甫將軍好久沒回京城，第一次見到這等奇景：“這是？”

“說曹操曹操到。”

“祁王殿下？”皇甫將軍驚呼出聲，他從前在京城那會兒沒聽說祁王是姑娘們的夢中情人啊。“而且，為什麽連男人都對他這麽著迷？”皇甫圭指著樓下發問。

越九霄一瞧，還真是如此，無論是挑擔子的還是賣菜的，都客客氣氣地對六皇子的車作揖。這間茶樓的老板是個以風雅自居的人，這會兒也奔出去點頭哈腰地行禮。

越九霄知道這是怎麽回事，唉了一聲說道：“上次祁王殿下買了一批布，做成了衣服送給京城的貧民。這事讓他贏得了不少擁戴。”他說的，就是上一次姜老爺帶領布商降價來擠壓綺羅坊，最後由祁王出面買布救市的事。

皇甫圭聽他詳細說了一回，頗為不解：“人家六皇子這是幫了你的什麽綺羅，你還一副他欠你錢的表情是怎麽回事？人家不就是買的價格低，撿點便宜嗎？”

越九霄還沒說話，祁王的馬車停下了，好像皇甫圭的議論太大聲，驚動了車裏人一般。

不過並非如此，越九霄的青驄馬和皇甫圭的玄色戰馬都系在樓下，任誰看了都知道這裏有貴客。至於祁王，他認馬的本事就和越九霄認馬車的本事一樣好。

他掀開車簾，向著樓上悠悠望來，眉目中含著春風一般的笑意。

有人尖叫著暈倒了。

皇甫圭想和朝廷裏的人好好相處，所以很殷勤地招手示意。反而是一貫瀟灑的越九霄很局促。

他看得懂祁王藏在笑中的話：我知道你在考驗本王，而本王是否已通過了你的考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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